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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四月末的一场大雪,洋洋洒洒将大地黝黑的脸庞妆扮得粉妆玉砌,日出消融,滴滴答答地跃落尘埃,汇成细流蜿蜒到雪下,春潮涌动。孩子们滚在雪里嬉戏,大人三三两两诉说着今春的墒情。

    大雪渐融,大地湿润润的泛着青光,偶见一小簇青蒿嫩芽,几朵淡兰色不知名的小花,迎着春寒,昭示着鲜活的生命,多蓬勃的黑土地!

    近日一场缠绵的小雨,淅淅沥沥,丝丝缕缕朦胧了静默的小村。小雨很煽情地流连了几日,令人恼火。在阳光火辣辣的注视下,不得不化作一缕青云,随风而去。微雨众卉新,耕种从此始,立夏到小满,种啥也不晚。人们整理农机具,晾晒种子(经过阳光照射的种子可提高出芽率),耙过的地洋溢着泥土的清香,黑亮黑亮的,捏一块软软的化进心田。

    村里的大喇叭这时侯也成天嘹亮地响着,时而是铿锵有力的春耕号子,时而是甜甜糯糯的时兴小曲,偶尔夹杂着村里杂七杂八的琐事。虽说现在通讯水平日新日异,了解大事小情,一键都可解决。可人们还是习惯了大喇叭的吆喝,一声令下,男女老少,大车小车,雄赳赳气昂昂下田去!

    四虎其人,兄弟排行老四,粗短身材,处事强悍,打遍本村无敌手,人称四虎,是个村人谈之色变,治家有方,种地有道,爱妻女如命的黑汉子。东方刚刚透出点鱼肚白,四虎就摸出被窝,去仓房里将化肥农药种子一一搬到四轮车上,挂好车厢,整装待发。妻子呵着热气招手,四虎麻溜地跑过来:“咋不多睡会?”“我做好饭了,单饼,大葱加大酱。”看着妻子晶莹的眸子,期盼的眼神,四虎扔下手里的活计,吃饭去了。这个傻婆娘,就知道他好这一口。今年四虎种了二百三十亩地,本想多种点,可村里就这么多地,除了长年在外打工的,种地的就这十几户,每家都是一应家什齐全,不用求人,一个劳力足己。

    村民使尽浑身懈数,七大姑八大姨,套交情递笑脸,就为了把地包到手。现在机械化程度高,不要说几百亩,就是上千亩也种得。四虎这点地根本不够他扑腾的,每年农闲时,四虎和媳妇就去附近城市打工,也能赚个万把块钱,补贴家用。四虎奔忙于农村和城市,成为社会转型期的尬尴儿,美其名曰“农民工”。对于城里人来说,无论如何奋斗,他都是不入流的农民,总有一天,从哪里来回哪里去。

    四虎开着播种机,媳妇开着拉种子化肥的四轮,突突地穿过村庄主路,不时有村民摇手打招呼,大声吆喝着寻问种什么呢。

    出了村口,一直往东,与光辉交界的地方,北高南低,俗称东沟子,原来是一片草甸子,一人来高的草,野鸡狼群出没,是个危险的地方。小时候,四虎不听话时,太爷爷就讲东沟的狼专吃不听话的孩子,四虎立马就蔫了,如同小绵羊般温顺。时光荏苒,如今四虎承包了这里的一大片土地,土质贫瘠,没人愿包,四虎以极低的价钱拿下这片地,那时几乎人人笑他“虎”,四虎心里有数,这里的土质适合种玉米,耐旱涝,保丰收。今天是第十一个年头,眼看着四虎年年丰收,金黄的玉米小山似的,泛着金光,就是一大个金元宝,村民心里不免酸溜溜的。

    今春,四虎不打算在这种玉米,他盘算着种黄豆,地里出产可能少些,可国家补贴多,总不至于赔本。这地必须换换茬口,养养地,来年再种别的。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地前的树带边上,麻利地装种子,倒化肥,待四虎嗒嗒地顺垄播种时,他的媳妇靠在车厢旁昏昏欲睡,自从两年前一场大病后,身体大不如前,四虎也不再对她发脾气,变尽法子哄她高兴。四轮吼着欢快的调子,不久,就种了一大片,期间,四虎加了几次种子化肥,看着酣睡的媳妇,他没舍得叫醒,脱下外套,悄悄地盖上,粗糙的大手轻抚过媳妇泛红的脸庞。

    四虎的媳妇是前屯金华村的姑娘,姓孙,兄弟姐妹七人,排行老四,人称四秀,柳眉杏眼,樱唇紧抿,瓜子脸,皮肤白皙,身量中等,活脱脱一个小家碧玉,学识更是超过屯子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,她是高三的落榜生,由于家里困窘,哥哥要娶亲,弟弟要读书,她便没有了复读的机会。

    那年秋天,落叶满地,西风紧,北雁南飞,四秀满眼凄凉,丝毫感觉不到秋收的喜悦。窗前那棵歪脖老榆树还顶着几片半黄的叶子,固执地牵手,一天二天,终是熬不过肃杀愈重的北风,悲悲切切地飘落。四秀十二年寒窗苦读,十二年风雨飘摇,从不曾退缩,而今所有的付出化为泡影,来不及抚慰滴血的心伤,面对村人质疑的婉惜的嘲讽的唾沫星子,四秀只想呆在角落里,一辈子都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四秀认命吧,你没那富贵命!”母亲轻叹一声。是呀,四秀成绩一直都很好,她知道父母供她不易,母亲总是把卖鸡蛋的钱偷偷塞给她,嘱她饭要吃饱,正长身体呢。她昏天黑地的学习,她要出人头地,走出农村,对得起父母亲人。天道酬勤,这是莫大的讽刺,她落榜了,一日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最大的笑料。天大地大,吃饭最大。为了生计,人们忙忙碌碌,四秀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

    年后,二哥哥要结婚,父亲却终日愁眉苦脸,唉声叹气,女方家又加了彩礼,少一个子都不行。“四秀,妈给你找个婆家吧!”四季知道这是在用她救急,母亲早已饱经风霜,孩子们偷走了她的青春,揉白了她的鬓发,四秀不能也不忍心拒绝。

    四虎一眼就相中了四秀,不管多少彩礼,就是不松口。四虎父母没办法,只得东挪西借,给他完婚,婚后立马分出去单过,还领了二万元饥荒。想着自家媳妇的苦楚,四虎心揪得生疼。正午的春阳,柔柔的软软的撒下光辉,风,轻悄悄地拂面而来,四秀醒来,手里一团刚从鼻尖抚下的柳絮。“该吃晌午饭了,”四秀忙去车上掏出一个纸箱,就地盘坐,一碟鸡蛋酱,一碟油焖小河虾,十几棵大葱,六个二和面馒头,这是名副其实的野外大餐。四虎风卷残云,吃了个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