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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南朝十四年,寒冬腊月,京城下了一整夜的雪。

    天光微熹。紫禁城中,重华殿内的宫女太监垂首踩着小步往内殿走。

    穿过几道曲廊,其余奴才停在外头,地位稍高的大宫女轻轻推开殿门,入眼先是一室芬芳花厅。严寒酷冬的季节,重华殿内生机却半分未减,足以得见里头的主子有多得天子宠爱。

    绕过一竖屏风,稳重的大宫女搁下光可鉴人的面盆,备齐药皂,又泡好温和清茶。

    熟练拿起绸缎脸帕,她往里头看了一眼,又走近了些,手指攥住水波似的帷幔上掀开一点,柔声唤了一句:“九殿下,该起了。”

    空中是淡淡的檀木香,水晶玉璧围起床柱镶了一圈,里头的玉灯散发着萤萤似明月的光辉。玉臂抱香枕,里头安睡着的正是南朝的九皇子殿下,宁拂。

    九皇子的生母是皇帝的第一任皇后,梁佳氏。十八年前她生产时遭了大难撒手人寰,留下一个先天不足的宁拂。

    梁皇后生前在位一向贤良淑德,皇帝素来敬重。她逝世之后,皇帝并没有将宁拂过继给宫中后妃,而是接来身边亲自抚育照料。

    宁拂打小就是一幅病恹恹的身子骨,却恩宠甚重。更别提他另有一母同胎的胞兄宁寻歌,高居储君之位,将亲弟弟疼得如珠似宝。

    被侍女唤醒,宁拂睡意未消,又困觉阖上眼,鼻音里压出一道不满细声。

    少年眉目韵致,睡姿些许散漫。骨节如玉的手指轻搭在床榻上,青丝散开,墨袍寝衣解扣未系,衣带松垮搭在腰间。

    侍女安分低下头颅,跪倒在脚踏边。

    热水沾湿的脸帕轻轻敷在床上那人过分薄的眼皮上,掌下触手可及的肌肤比之剥了壳的鸡蛋也差不了多少,侍女力道极轻,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小主子弄破了皮。

    热意氤氲,宁拂未睁眼,只是眼角处立刻像涂了胭脂一般,细如美瓷晕染上点点红意。

    见他这幅迷蒙不愿起身的模样,侍女眼里掠过一丝笑意,满心怜爱地说道:“殿下,奴婢听说太子今日要回朝呢。”

    闻言,宁拂当即睁眼,困顿一瞬散去,清润乌黑的鹿眼立马溢出神采来。

    “当真?皇兄要回宫了!”

    今日是元宵佳节,也是传来边关传来胜仗捷报的日子,宫中随处可见的欢喜。

    皇城街巷,宫灯瘦影。

    宫宴设在内庭最为广阔的太宸殿,丝竹缭绕,衣袂飘荡。皇帝的金龙宝座设在最上首,宫妃带着公主皇子一一出席,群臣携家眷来往,人影攒动,甚是热闹。

    听说胜仗文书已经送来京城,挂帅亲征的太子宁寻歌今日也要回京。

    宴上,宁拂软着声音在皇帝膝头撒了会娇,得了旨意等不及就要离席。

    屋外冷得非常,可宁拂心头焦急哪顾得上这些,他一路疾走,最后竟提起衣袍无所顾忌地小跑起来。

    伺候的宫女和管事太监惊吓得直在后头急追着喊殿下。

    “殿下、九殿下,可不能跑……您慢点跑!”

    “伞、殿下,奴婢给你撑伞!”

    宁拂性子安静,难得这样顾不上形容,宁寻歌出征已有一年有余,他实在想念极了皇兄。

    深宫孤寂,且他自小体弱多病,更是少有皇子公主同他玩闹,只有宁寻歌常来陪他。宁寻歌不在宫中的这些天里,宁拂几乎是数着日子过去的,日日都在盼兄长归来。

    一路赶到皇门处,宁拂奔至宫门高墙上,松软的雪落了他满身。

    冬风猎猎,空中黑压压的乌云翻滚奔腾,远处天际微亮,大雪静谧飘然而下。

    宁拂捂住衣襟微微喘了口气,迎着寒风上前,静静等着皇兄归来。

    没过一会,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伺候的侍人终于追到这里,管事太监手里抱着一件厚重的貂衣,急急跟过来替宁拂披上。

    “殿下,您可把老奴吓坏了!”

    少年全身都陷在毛茸雪白的貂衣里,只露出一张容色皎然的脸,闻言绽起一个清亮乖巧的笑来。

    老太监从前是跟在梁皇后宫中伺候多年的,他年纪有些大了,睁着一双昏然浑浊的眼睛,忽地指向远方对宁拂说道:“九殿下您看,那是不是咱们南朝的大军?”

    宁拂眸光一亮,立马转过身去。

    模糊朦胧的天际处,黑压压一片不知是什么,正朝京城方向倾覆而来。那东西由远及近,速度极快,伴着震天动地的马蹄践踏声。

    “那、那是……”宁拂眉心一跳,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,“那是什么?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,尖锐刺耳的号角声猝然吹响,响彻云霄。如同在晴空万里的天气里,突然炸开一道轰隆雷鸣。

    宁拂第一次听见战鼓,穿云裂石的声音哀鸣又绵长,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,他急急抓着身旁的太监问:“这是发生何事了?”

    老太监惊恐睁大的瞳孔混沌一片,身体僵立,呆滞了一般。

    城门上狂风呼啸,这时一位看护城墙的禁卫军手握□□,他满脸惊悸狂奔过来,急急将宁拂带下城楼。

    “殿下快逃!”

    “大军出了叛徒,太子中计,胡人的奸细误传军情!现在敌军已经兵临城下了!”

    宁拂大脑轰然一响,天旋地转。

    烽火燃起,宫人们尖叫着四散溃逃,方才还和乐静好的宫殿转眼间成了人间炼狱场。

    一片令人窒息的动荡中,宁拂尚处在无知的混沌中,他发颤得厉害,恐惧间突然有人从身后箍住他的腰。他还没来得及惊叫,就听见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别怕,是皇兄。”

    低沉嘶哑的嗓音响在耳边,宁寻歌浑身染血,眉目堆满了黑沉压抑的阴郁。他捂住宁拂的嘴,给他披上一件脏色破衣,一刻不敢耽误背起人径直往宫外后殿门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