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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傍晚临出门的时候,沈欧蓝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戴上那枚钻戒,明明早就确认过了好几遍,可是真的伸手与他相握时下意识地害怕,她竟然忘了:握手的手其实是右手。

    一旁的夏鸥不禁腹诽,他们办公室里的人说什么沈娅见惯了大世面,不论见谁都一点不怯场,原来都是骗人的,现在见了薛远舟连头都不敢抬!他虽然是有点不怒自威的样子,但是也并不见得很可怕吧,身上有烟草和须后水的混合味道,成功男子的风度由精良的玄色立领衬衣凸显,五官深刻俊朗,只是花白的头发产生了很强的距离感,衬衫扣子并没有全部扣好,举手投足都较随意,却十分优雅,甚至有点养眼。

    那对墨玉镶嵌的袖扣让夏鸥的眼睛刷的一亮,她认识这对袖扣,HugoBoss前几年全球限量版发行的一款,现在早就已经绝版了,当初卖得很贵啊——真不是一般的有钱人。

    沈娅自然也见到了,她以前买下它们的时候觉得还是白金的好看,其实倒是墨玉的那款更衬他的气质。以为他肯定不会太在意这种东西,却没想到竟老是带着,还特意去定做了好几件衬衣——她原不知道,还以为所有的衬衣都是可以用袖扣的,其实薛远舟从没穿过那样款式的衬衣。他为人性子很冷,难得这么在意一件事情,倒让沈欧蓝这借花献佛的人有点不好意思,本来是心血来潮买的,当下便愧疚得决心以后要多花点他的钱买他的开心。只可惜后来,就没有多少机会,更没有那份必要了,现在回想一下,一点不知喜悲的沧桑感顿时就深刻起来。

    席间夏鸥勉强算得上矜持,稍多的一点点话也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女生特点,大家聊了聊一些简单的新闻,饭客大都是记者出身,场面自然不会冷下去,薛远舟总是端着几分笑意,却疏离得像在云端。他也不表态,很少谈及自身,话题只要到他身上,便被不动声色带了过去,颜落和白姐交换了一个眼色,这个访谈很棘手,碰着对手了。

    上的酒水是1992年的拉菲和新榨的果汁,薛远舟开始就绅士得很,“我一向不主张女士喝酒,大家随意。”颜落想要采取的醉意朦胧策略自然是无效了,碰上一个神智总是保持清明的人,十分难办。

    “薛先生的袖扣十分漂亮,这是全球限量版的,您是在国外买的吧?”夏鸥想邀功,假公济私般地另辟蹊径,寻找话题。

    薛远舟神色一动,颜落眼睛一亮。

    他微微抿了一口红酒,随意抬起了手,除了沈娅,众人都扫了一眼,“不是,就在国内,我妻子送的。”

    “咳咳——”沈娅一口西瓜汁当下就呛在了喉咙口,咳得十分失态。

    从入席上的菜来看,全是她喜欢的,甚至还有她极喜欢的一品官燕,每位女客上了一份,颜落还诧异地扫了扫这些菜,这真的如薛远舟所说是随便点的么?毕竟她对沈娅的口味还是知晓一点的。

    好在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,因为大家听得“妻子”二字就很激动了,他不是以前有个未婚妻不过已经去世了?怎么现在又有了妻子?

    “沈娅,要不要去一趟洗手间洗一下?”夏鸥看沈娅咳得衣襟上都有了浅浅的西瓜渍,便立刻语气关切地问道,但难掩欢快的得意。

    薛远舟的手极自然地拍在了沈娅的肩上,旁若无人般轻轻拍着,像以前做熟的一般。刚才他入席就座的时候,她们几个人的座位本来就很奇怪:薛远舟貌似随意地选了椅子,却自然坐近了沈娅旁边。

    大圆桌上几个人,位子空得厉害,他偏偏和她靠得那么近。

    “怎么这么不小心?”他甚至还递过了自己的湿手巾,似乎全无旁人,众人集体大跌眼镜。

    “薛先生您太客气了。”沈娅假装镇定地推辞,拿了自己的手巾擦了擦嘴。

    “您的妻子……”颜落小心地斟酌着用词,“我们似乎很少听到她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我本人也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,”他淡定自若,但对沈娅的关切却让夏鸥十分不满,“她喜欢独善其身的,以前曾经和我说,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需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。”

    他还记得?沈娅抬了抬头,眼睛里竟然慢慢蒙上一层水汽,明明离得这么近,却还是让她觉得看不清他的轮廓。那天是夜晚,今日是白天,却总是不敢看也不能看,他来找自己真的是因为想念和爱吗?还是自己的逃离触怒了他的权威?她害怕,因为只要接近他,就会想到那个孩子,那个凄楚无助的夜晚。

    她是恨他的,或许有点像那个被关在瓶子里的妖怪,救她的人来的太晚了,所以不会再有感恩的心,而是想要吃了那个人——如果想念,为什么不早点来找她;如果不想念,为何又来纠缠?谁有义务等着一个虚空的愿望?爱与被爱中,前者总是比较吃亏,她已经所剩无几,就连最后的自尊也不可以保留吗?记得那个时候她从薛卿那里知道了阏岚的存在,还是耐心地做她的替身,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倒会好受一些。

    锦衣玉食的时候说着她最奢侈的愿望:“要同时拥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”,他自然不会懂,那么现在他懂了吗?旧话重提的时候竟然恍惚得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,他似乎一直都在,她却已经失去了那么多。

    爱多深,恨就有多深,这样的两个人如何才能在一起?

    夏鸥撇了撇嘴,真是个矫情的女人,有着这么有钱的老公和显赫的地位还要说出如此可笑的愿望,“您的妻子是个有趣的人,相信她一定也受过很好的教育。”

    又来了,夏鸥似乎总是希望别人不要忽视自己名校新闻系毕业的这一事实,有意无意地在中伤沈娅,因为她实在没有任何可提之处。好在,这一点在薛远舟面前并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地方。因为沈娅与他,除了心,其实已经不能再更加亲密。

    “不是有趣,”他浅浅一笑,其实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丝不悦,“她也没有读过大学,但一直都很努力。有些东西,只要有灵性无师自通也未尝不可,现今的大学教育在我眼里其实可有可无。对于我的妻子,我以前忽视过多,她所谓的‘朴素’和‘遥远’嘛,指的其实只是一件事情,无非是两个人真正的相濡以沫,互相扶持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正的”说得极为清晰,他明白的,原来他一直明白!甚至还不不显山露水地替她还击了夏鸥!可是他何曾把她当成妻子?现在字字锥心般让她疼痛一样的感动又是何必?是不是男人也总觉得,得不到的是最好的,所以他才来找她,一个当初“负心”离去的她?

    “您工作比较忙,相信她会谅解的。”白姐补充化解一点尴尬。

    “是吗?”他低低应了一声,头微微侧转,像是在问身边的沈娅。

    脑子里乱糟糟的,沈娅拼命用凌止阳来安慰和鼓励自己,但是依旧不容易,她机械地吃着碗里的东西,都没注意到是薛远舟替她夹了菜,甚至还细心地挑了骨头。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她一起共餐了,胃口都好了很多,当然,如果不是那个姓夏的小丫头一再想要表现自己的话,可能胃口会更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