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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听着门外破空之声呼啸远去,莹儿终于松了口气,笑道:“这下好啦,有了解药,你休想抛下我了。”说着,纵身掠入阵中,身形趋挪间,轻喝一声“定”,阵法瞬时定住,手臂一挥,阵法裂开一道口子,露出楚逸的身形来。但见楚逸牙关紧咬,额上豆粒大的汗珠不住涌出,眉头拧成一个疙瘩,惨白的脸上隐隐笼罩着一股黑气,黑气浮动,冷汗冒得更多了。

    一见之下,莹儿立时变了脸色,知道他尸毒发作,当即跃上前去,取出解药喂他服下,然而他牙关咬得极紧,解药竟不能送入他的口中。见他宁死也不肯发出半点声音,莹儿心中酸楚难当,又惊又痛,眼泪哗的一下滚落下来,抱他在怀里,轻声安慰道:“他已经走了,你若是难受就叫出来,不要再忍了。”似是听到了她的安慰声,楚逸这才痛苦的呻吟出来。

    强掰开他的嘴,喂他服下解药。莹儿深知尸毒再次发作,来势必然凶猛,眼下楚逸生死悬于一刻,迫在眉睫,实不宜另觅别处疗毒,此地虽凶险,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当即掐动指诀,口中念念,指向葫芦,但见葫芦嗡然转动,阵法立时运行,将二人的身形隐藏起来。

    二人躲在阵内,莹儿双手抵在楚逸的后心,将真气渡入他的体内,助他将腹内解药化开来,运抵周身各处,但闻楚逸呻吟之声渐小,体内自发生出一股气息,随莹儿的真气一起运转,又过了许久,二人同时呼出一口浊气,各自收功,张开眼来。

    那解药果然灵效,楚逸脸色虽然苍白无血,但脸上笼罩的黑气却已褪去。莹儿轻舒一口气,自白瓶中取出药粉,敷在楚逸脚踝的伤口处。楚逸见她动作轻柔,好似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,抬眼望着她的玉颜,几分憔悴,几分疲倦,一时心中感慨良多,由衷道:“妖女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莹儿虽感疲惫,但看到楚逸现下已无事,这才放下心来,满脸的轻松笑意,道:“你救了我,我自然也要救还给你,现下咱们之间的救命之恩总算两清了。”

    楚逸闻言心中咯噔一跳,望着她如释重负的笑容,不由得想起二人相处的种种情形,想到她谎称自己为“妖女”。“妖女”岂非正是勾人魂魄,骗人心肝的魔魇?

    恍然之间,只觉自己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布置出来的一场骗局,恰如一场美梦,让人在死前得到些许快慰,而现下仿佛便是梦醒的时刻。楚逸木然失神,喃喃道:“两清了?是啊,两清了。”一时间悲伤、狂躁、不舍、懊恼,甚至莫名的愤怒纷至沓来,涌上心头,他只觉眼前黑光直冒,一股撕裂的感觉自心底传来,仿佛有无数柄小刀在自己的腹内绞动,直绞得人肝肠寸断,痛不欲生。

    胃中好似有一股苦水翻涌上来,稍一张口,便会将胆汁吐出,楚逸目光滞然,面色苍白,过了好久,才装出一副笑颜,笑道:“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做。若非我打伤你,你又怎会遇险,所以你从来不曾亏欠我什么,也不必来报恩。”

    听他言语,莹儿已知他生了误会,可见他语气这样平淡,听不出半分急切不快之意,心中不免凄然,只觉他并未真正将自己放在心中,当下又是生气,又是伤心,冷着脸道:“你虽是这样说,可心中却未必这样想。况且你毕竟救过我的性命,我若不报还,心中得不到安宁,待你身上的毒解了,我即时离开。”

    楚逸本在疑心她于自己本无情意,不过是见自己命已不久,为了报恩,故而做戏,好教自己死前得到一丝宽慰,当此之际,又闻此言,更觉此念确实无疑。想到此处,乍然间,脑中嗡嗡作响,似有钟磬齐鸣,一时伤心欲绝,万念俱灰,强道了一声“好”字,可话音未落,心头热血激荡,一口鲜血上涌到口中,顺嘴角流出来,身体晃了两晃,便要向后倒去。

    他中毒后,身体虚弱已极,适才之所以能模仿出青儿说话的声音,乃是强行施展易形咒的以假乱真,心力交瘁之下,这才致使尸毒发作。此时毒势稍缓,又受刺激,情绪起伏激烈,伤心过甚,身体一时承受不住,心关失守,故而引发吐血。

    适才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,莹儿心中怨气稍解,却哪里想到他会吐出血来,立时惊得玉颜失色,“啊”的惊叫一声,扑将上去,左手扶住他,右手运功在他后心推拿了一阵,过了半晌,见他终于缓过气来,登时心中酸楚,泪如雨下,哽咽道:“呆子,适才我是唬你玩的。我不会走,哪里都不去,就留在你身边。”

    楚逸挤出一丝悲凉的微笑,有气无力道:“你只以为我中了尸毒,可是你又何尝知道,你自己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药。如今我已毒入骨髓,无药可医,纵然明知你唬我骗我,却总还心存一丝奢望,正如飞蛾明知火光会毁灭自己,却还总是前赴后继,因为它们也已毒入骨髓。”

    莹儿身心震撼,感动至极,却又难过至极,悔恨至极,一时悲喜交加,不由得声泪俱下,哽咽道:“是啦,是啦,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害你。我救还给你,便是要你知道,你与我之间的情分不是报恩的陪送。我救还给你,便是要你时时刻刻记得你救过我,而我也救过你。只有将你我的恩怨情仇纠缠在一起,才能让你对我难以割舍。否则,待日后你恨极我的时候,你怎会记得我的半分好。”

    听着这番怪异奇谈,楚逸心中却觉十分舒坦,心道:“这当是我认识的妖女无疑。”杂念渐消,可听她说起最后一句,不由得记得她白日里便说过此话,不由得心中疑窦丛生,只觉她有事情瞒着自己,忍不住问道:“你总说我会恼你恨你,为何从不肯说出缘由?”

    莹儿脸色变幻,却不肯说,叫道:“我在将你引向一条不归路,你此时后悔尚还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楚逸动情道:“但要你在我身边,黄泉冥府亦可去得,我有何悔?”旋即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枉我一直以来,常以问心无愧洋洋自得,现下才知道自己原是这天下第一号卑鄙无耻的小人!利用你的感恩之情,强留你在我身边。”说到最后一句,苦涩意味已溢于言表。

    莹儿凝望着他,恳切道:“不,我是妖女,你的妖女。”

    楚逸心中茫然若失,喃喃道:“妖女,妖女……”忽的闭上眼睛笑起来,笑了一阵,摇头道:“你的心意现下我终于明白了。你说的对,我救过你,如今你也救还给了我,你我之间便算扯平了。你……”顿了顿,才道:“你走吧。”话音低沉落寞,似悲似叹,听来让人黯然心碎。

    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,震响在耳中。莹儿娇躯一颤,脑海中一片空白,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,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,颤声道:“你当真要赶我走?”她哪里能料到,一句笑言竟让两人看似坚不可摧的情意,宛如春日解冻的冰面,陡然间支离破碎。不久前的海誓山盟一瞬间化为了一番痴梦,此时想来,既可笑又可怜。

    楚逸整颗心都碎了,腹内似如万把小刀一齐绞动,直绞得肝肠寸断,然而心中不住祈求:“别的我都不顾了,你只须告诉我你叫什么,让我知道这不是一场梦。啊,你为何不说?莫非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。”心中绞痛,眉头紧皱,嘶吼道:“恩你既已报完了,你还留下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闻听他的喝斥,莹儿心中委屈,眼眶里泪水不住打转,喃喃道:“我虽然早已料到这结局,却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,更没想到我仍是会这般伤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