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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酉时三刻,周行进了城。

    离城门关还有一个时辰,他揉揉肚子,好像这样能稍微安抚饥饿带来的绞痛,往上背了背行李,一瘸一拐地往前走。盘缠早就花光,最后一口干粮也在三天前就无可奈何地吃了,连点渣都没剩下,他拉不下脸来乞讨,就硬是喝了三天凉水,一步一哆嗦的磨到城里。

    进了城就好了。

    他是这么想的。

    他识字,会写,一条腿不好使,但两只手还是好的,力气虽不如从前,但还那么几分,粗活也做得。他还学过打铁,手艺一般,但打打下手没问题,找份工先做着,安顿下来再说。

    可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。

    他腿发软,脚底虚,走起路来打飘,眼前一阵一阵的黑,再佝偻着身子,活像个痨病鬼。本就是准备打烊的时候,店家一看他这模样,没等开口就挥手赶人,一条街下来,他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,就一屁股坐下了。

    腿上旧伤发起来,是要人命的疼法。

    路上行人渐渐少起来。他昏昏沉沉歪在街角,站不起来,站起来也不知道该往哪去。天要黑了,他眯着眼,看不大清东西。腿疼,胃也疼,全身都在疼就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,只觉千疼百苦都钻到心里,难过得人直想落泪。

    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呀。

    他爷爷,他爹,都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英雄,到他,却断了一条腿,灰溜溜回了乡。今年点兵,他大弟的名字上了军帖,他婶子哭了一夜,指着他鼻子骂,就因为他没了一条腿,要他大弟替他去死。

    他能说什么?第二天大弟就走了,骑着他的马,拿着他的枪,穿着他的甲。

    他娘在他入伍第二年去世,他没见过他爹,只记得有天,有人送来一个黑沉沉圆滚滚的陶土坛子,让他对着陶土坛子磕头叫爹。他娘没哭,连眼圈都没红,就木愣愣站在那里,大概过了这么多年,其实也记不清那人长什么样了。

    他的腿时好时坏,一坏就得躺上十天半个月,干不了活,什么草根土药喝下去都不见用,纯粹浪费银钱。小妹嫁得不好,小弟要娶媳妇,大弟底下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,谁也没有富余养一个废人。

    他把分到他名下的田和这些年的大部分积蓄都留给叔婶,自己收拾东西走了。其实也没有什么,几件衣服,一点银子,加上父母牌位,打成小小一个包袱,比起行军时穿的铁甲,轻的好像没有一点重量。

    天色一点一点黑下去,他望着天,迷迷糊糊的想,得找个落脚地,不然因为犯夜被关进大牢挨鞭子可就长脸了。

    他想爬起来,可只是动动手指就仿佛耗尽了他全部力气,饿到了劲也不觉得饿,只是疼,又困,又累,耳边轰隆隆的响,很吵,却挡不住深重的疲倦,他只想就这样睡过去,管他是不是幕天席地地倒在大街上。

    朦胧中似乎有人来,一身乌漆漆的,看不清模样,只有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分外清晰,贴上他的时候,所有压抑在心底的委屈都仿佛找到了突破口,轰的一下决堤了。

    他泡在无法诉诸于口的,酸苦的疼痛里,想,是无常鬼来勾魂了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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